小田月七

《蓝罂粟》 第一章·月光


  “我”死后重生到有着地下革命派身份的民国大小姐身上。

  戏台上之人竟与曾经的白月光一模一样,而“我”身旁坐着有着口头婚约的竹马少将。  

 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  第一章·月光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刺眼的眩光在我的眼前到处跳跃,嘴巴里感知到淡淡地消毒水和血腥混杂的味道,耳鸣在耳畔嗡嗡作响,模糊的意识下感觉胃部传来断断续续的混乱的触感。眼前那些四处晃荡的人影透露出慌乱不安的气氛,我有一种十分清楚的预感,我马上要死了。

  

  这是我第二次做胃部肿瘤的切除手术,其实在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时候,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。尽管如此,一股无法抑制的对死亡的恐惧逐渐吞噬我的神经,我似乎眼角忍不住地流出眼泪。

  

  恍惚间,我回到了高中开学的第一天。

  

  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六月,窗外细细密密的雨蒙尘了老教学楼蔓延的绿植。

  他迈着和缓安静的步子站上讲台,白皙光滑的皮肤像是笼罩着一层微光,瘦高得像一棵青年的松树。

  看到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时,惊异点亮了我沉闷的脑袋,我的眼前一亮,无意识地微张了嘴巴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叫白清,白色的白,清澈的清。希望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和大家好好相处,共同进步。”他的声音很平静,就像风徐徐吹过一池冻结的浅水。

  

  我第一次知道,真的有人会像清冷的月光,静静地照进沉沉世间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或许这种感觉应该被称之为暗恋,可我又不敢对它定义。一学期以来,我从未跟白清有过五句以上的平常对话。每次脑子里想到什么搭讪的话,站到他身旁时就像被橡皮塞堵住了嘴,尴尬地假装经过。

  

  离得最近的一次是上个月的物理测验,我的大题错的一塌糊涂,因此退步很大,老师安排了坐我前桌的白清在晚饭时间给我补习。

  他先是给我耐心地讲了一遍解题步骤,很详细,可我一算到结尾的复杂计算,就像上了锅的蚂蚁。

  

  正在犯难的时候,手背上传来一阵微凉的轻柔触感。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,“先等等,我给你看一个简单些的算法。”,随后把自己的演草纸推到我面前。

  

  “嗯,好。”我浑身一颤,不禁抬头,看到他的脸就在眼前两指的地方,稀碎的黑发摩挲着他干净的额头,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,仿佛能感到他温暖的气息。

  

  心跳变得很快。我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他的计算上,一步一步地跟上他的节奏。

  看着看着,突然有一个点让我的大脑运行暂停了一瞬,还沉浸在专注中的我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。

  “等一下,这里——这里我没看懂,可不可以从这再讲一遍?”

  

  说完却没有听到他立刻的答复,我就像一瞬间触电了一般意识到什么,把手抽了回去。

  我感觉脸颊和耳廓像烧起来一样,抬头撞上那双带着一丝慌乱的透亮的蓝色眼睛,他眼下浮起一抹淡不可见的绯红。

  很快,他恢复了平常那副平淡的模样,不急不缓地讲解着我刚才提问的步骤。

  

  这几秒,就像被在时间的系统里点了删除键,我却总是在睡前的黑暗中,在大脑找到回收站,反复地再次心动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有些晚上回到家松下马尾的时候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昏暗的灯光勾出了我心底浮动的自卑。不算出色的外貌,普普通通的性格,成绩也是中游以上一点,也没有什么特长,会不会就这样泯于人海之中,和他也只会是擦肩的过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高二下学期五一假调休的最后一天,下午提前放假,我从学校里拿了剩下没带的作业,骑着自行车从海滩绕回家。

  

  明媚的阳光烤着我暴露的皮肤和柏油路,身上冒出细细的汗珠,沾湿了一点校服短袖。

  经过海滩时,闪烁的金色海浪像梦般起起伏伏。沙滩的沿线,有一个熟悉的身影。即便是远远看一个背影,却也能神奇地认出心里的那个人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一个人坐在沙滩上,热浪吹动了他的轮廓。灿烂而美丽的夏日海边,他却仍旧像不合时宜地闯入的雪,沉默着地孤独。

  回到家,想起海滩的一幕,我的心里埋下一个疑惑的种子,暗中生长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似乎总是独来独往,很少看见他和别的男生打闹。即便是与人交往,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,做事也都很有分寸。

  

  他因为长得很好看,学习一直保持在前游,气质也突出,学校里也自然有很多女孩对他有好感,只是她们所有的告白都像风一样,不知不觉间无疾而终。那时我想,或许我的爱慕也会像她们的一样,消失在青春的回忆里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直到又是一个雨天。那天晚上,我因为经痛浑身不断地发冷汗,总觉得浑身没劲,但还是一直忍到了放学。暴雨倾盆落下,我经过天桥洞走向车站,裤脚已经被雨点和泥巴打成了深灰色,任何一缕钻进衣角的风都刺骨难耐。

  

  “安茹筱——”,雨中飘来零散的呼喊,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,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清晰。那个人拍了拍我的肩,我停下脚步,心底有一种模糊的预感。那人将外套系在我腰间,认真地打理好。我紧张地抬起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冻得苍白的脸上不断淌下雨水。他低下头轻声对我说:“你衣服有些脏了,我外套给你围下盖住。”。

  

  “谢谢……”我隐约猜到了衣服脏的原因,有些不好意思地应答,腰间传来一股衣物余温的暖意。又慌忙地把伞向他那边倾斜,他抬眼笑了笑,“谢谢。”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清晰干净的笑容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没有带伞吗?”我问他。

  白清摇了摇头,伸手想要把伞推回我这边。

  我对他这个行为有些疑惑,一瞬间又很生气,抓住他的的一只手,拉着他拿住伞柄,“你来帮我打伞。”

  

  白清脸上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,还有些呆呆的感觉。我又感觉有些好笑,原来他也会有这种好玩的表情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家远不远?”我紧接着问道。

  他犹豫了一会,答道:“就在青山大道那边。”

  “那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我确认白清拿好了伞,松开手又拍了拍他的那只手背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,眼睛里的那一汪蓝色像是翻起了一阵涟漪,他柔声开口道:“好。”

  

  因为伞不大,我们几乎是贴着的,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稍低些的体温。另一边,我们两个人的另一处肩膀又都被雨淋湿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深黑的夜空,零星的灯光,脚下踩着泥土和苔藓发出黏腻的声音。我们彼此并没有说什么话,一切却像配比好的方程,如此和谐。此刻的他又会想什么呢?我不禁想到。

  并肩走过的这段时间,让我暗恋中起起伏伏的心此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定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终于走到他家楼下,这是一片老旧的小区矮楼,水泥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。我和白清走进了窄小的楼道,昏黄的灯光有些摇晃。

  

  他把伞交给我,说了一声谢谢,我顺势寒暄了几句,目送着他上楼,他书包里文具的摇晃和脚步声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上到了半截楼梯的位置停了下来,回头看向我,“有不会的题目可以在qq上问我。”。

  我抬头笑着回他:“嗯。”,他也微微笑了一下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回家的路上,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没那么痛了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之后,我经常会主动找出几个难题来问他,慢慢地,他也会主动找我聊天。在学校里,我们又像是有一个共同的秘密,试探地与彼此接触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天晚上,我们通着电话以便他给我讲解题目。突然一个猛烈的撞击声从对面传出,我猛然一惊,吓得不敢说话。紧接着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暴怒似的声音,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谩骂冲击着耳膜。我浑身僵住,心跳快到我要窒息,嗓子口仿佛有无形的锤子向下击打。一阵阵沉重的巴掌声持续了七八分钟,交杂着男人狂暴的咒骂,我听见其中藏着的微弱哽咽。

  

  待对面传来摔门的声响,之后随之是死寂。

  我感到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,拿着笔的手不停地颤抖。他没有发来一句话,也没有任何声音,只是安静。

  看着毫无动静的屏幕,一种窒息的无力感紧紧包裹着我。

  

  然后是小声的抽泣,随之是漫长的哭声。

  他哭得好痛好痛。

  

  那一刻,我只想我能穿过屏幕紧紧抱住他。

  

  在那之后,他再没给我回过消息,在学校里又回到了从前普通同学的模样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个周日晚上,他终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:“八点我在海滩。”

  

  那天海上的天空很清澈。我将自行车停在了沿海的路旁,在夜幕下的蓝色沙滩寻找着白清的身影。

  他坐在很久以前那个五月夏天同样的位置。

  我手里拿着两瓶橙子汽水,走到他身旁弯下腰递给他一瓶,随后挨着他坐下。

  

  微凉的海风里有些淡淡的腥味,但挨在白清身边,闻到的只剩下像薄荷一样的香气。

  

  他看着海浪,我抬头看着星星和月亮。过了一会,他缓缓开口:“我母亲从前就经常带我到这里来捡贝壳,”,我转过头,洁白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,“累了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看海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自我记事以来,父亲就一直沉迷赌博酗酒,有时候一言不合就会打我和妈妈。那天晚上父亲又去了那个地下赌场,而我发了高烧,妈妈把我送去医院以后就冲去了赌场,想要把父亲拉到医院去。结果在大庭广众,父亲在酒劲下就打了妈妈,那是他打的最重的一次。

之后赌场就把他赶了出来,在路上他们一直争吵。父亲还是对妈妈拳打脚踢,结果在路边他伸手一推,此时恰好经过一辆黑色的尼桑……”,白清转过头,牵出一个苦涩的笑。

  

  我看着他,静静地听着。

  

  “后来,父亲变得更加暴躁,也会像之前电话里的那样打骂我。”,他捡起脚边的一个贝壳,捧在手里拂去表面的沙砾,“再后来,我确诊了抑郁症。”。

  说完,白清安静地摩挲着手中的贝壳,低着头,垂下的发丝随着海风摇动,他像是在等一个答复,一个对他的承诺。

  

  我作出了一个决定。我平复下砰砰的心跳,倾过身抱住了他纤瘦的身体。

  “白清,”,我把头靠在他耳边,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。”。

  我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停住了,胃里紧张得想吐,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,一万种可能的结果在我脑中闪过。

  我感到背上传来令人安心的触碰。

  “嗯。”他小声呢喃,环抱着我的背部,微微斜过头埋进我的脖颈处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之后的事情,我的闺蜜称之为暧昧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天体育课刚下课,我手里拿着开过的矿泉水,和好朋友笑着闹着慢慢晃回班级,一个没看清,我就撞到了人,我的大半瓶子水也撒了出去。

  

  水流从对面的衣角汇聚流下,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逐渐浓郁,还有一阵微凉的温度传来。

  我慌张地抬头,看见金色的夕阳洒落在他白色的肌肤上,稀碎的金光闪闪。那双海洋般的蓝色眼睛望着我,飘着一片绵软的温柔。

我低下头,说了声“对不起”,脸却已经通红。

我感觉到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顶,和一旁的同学走开了。

  而她们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话,我却脑袋嗡嗡作响,什么也听不清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高二七月的一个晚上,白清打电话约我到海滩。

  我习惯地脱下板鞋,踩上夏日温暖的沙滩,轻快地跑向他身边坐了下来。

  

  海风正是恰好的温度,徐徐拂过我和他的身上,任由发丝和衣摆飘扬着。

  

  我们指尖相抵,一同看着眼前翻卷的浪花。一阵海潮涌上脚背,我伸出手翻弄着海水,看它们在指缝和掌心间穿行流淌。

  

  白清抬手轻轻将我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,随后他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我的脸颊旁,一种暧昧的感觉像肥皂泡泡一样不断繁殖。他稍稍施了力,我不由自主地随着力道偏过头,思绪就像喝醉了酒一般粘稠。

  

  他柔柔笑着,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融化了的月亮,说不清道不明,勾引着我想要靠近他。

  

  我伸手轻轻握住白清细腻纤细的手腕,他倾过身缓缓靠近覆上我的唇,传来微凉而柔软的触感。


  


  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的这段时间很紧张,我们都在拼命地努力,我也是用尽全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。那个时候我们减少了交流,尽管如此只要一个对视,我们似乎也能了解彼此的坚定,让浮躁的心安定下来。


  一个晚自习,我感到嘴唇上有一股潮湿的血味,同桌看到了以后慌忙递来纸,我只听到她说:“你怎么流鼻血了……”,之后就是一片眩晕和黑暗。

  医生说是压力太大,要注意休息。

  母亲为我请了三天的假,期间白清为我送过一次作业和笔记,也在网上给我留过言,我安慰他让他别担心,他此时保持住成绩也是最重要的。

  

  那条信息以后,他再没有回过我消息。起初我并没有多想,可是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。

  

  我梦见我和他在海边走散,那个沙滩很大很大,我哭着喊他的名字,始终得不到回应,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他的身影。

  

  醒来时只见一片无声的黑暗。我的心里空落落的,拿起手机开机也没有新的信息。一整个后半夜,我怀揣着不安的心绪恍恍惚惚,一夜无眠。
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第二天,我一如往常地坐到班级,昏昏欲睡的灰蓝色弥漫在冰冷的深冬天幕。

  班里熙熙攘攘的,窸窣着说小话,玩笑打闹,到处是桌椅挪动和书页翻开的声音。

  

  我时不时地看向白清的座位,却迟迟不见他来到教室。苏醒的不安就像一阵夜里的海潮缓缓漫过,直到密密麻麻的水泡散去又涌上。

  

  班主任缓缓走进班级,站上讲台。

  “白清去世了……”


  我的大脑轰鸣作响,那句话以后的所有声音都变成了空白。

  

  我呆滞地坐在位子上,望着他空着的座位。感觉像是大梦初醒,又像是犹在梦中。


  

  后来我才知道,白清的期末考失利,下滑的排名很厉害,被他的父亲知道后打到离家出走。

  

  那天晚上,有人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海前很久。


  

  白清的尸体后来也打捞上来了,但我不敢去看。

  

  我觉得他只是沿着海边一直走,走到了一个只剩下月亮、贝壳和大海的地方。

  有一天如果他想我了,就会回到那个坐下看海的地方。我遥遥站在他身后,他就会回过头,温柔地冲我莞尔一笑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之后的很多年,在秋冬的时候,我都会一个人来到海边,静静地看那片海蓝在阳光下熠熠发光,感受冰冷的海风吹在皮肤上的温度,让我感觉,他回到了我身边。

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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